孤花

 ※歷史主觀有。隱菊灣。

 

 01

 

 她。

 一個東方海上,小小的島。

 

 

 曾經她是個野孩子,在未開拓的世外桃源中無憂無慮,和風競跑、和獸角力,喝的是清澈溪水、吃的是飽滿野果。

 她擁有一些以她為家的人民,原生的子民和她一樣幾乎與大自然同化,教了她何謂精靈崇拜;而外地來的子民數量不太多,她倒不介意──有人偶爾能和她說話、教她一些西方來的文明,這樣也不錯。

 

 然後,繼續自顧自地放著黑髮,在這塊寧靜的小島上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

 

 她認為,這就是全世界。

 

 這就是她擁有的全部。

 她該擁有的全部。

 

 

 

 02

 

 對岸的某個人突然霸佔了屬於她的一部分,那個叫做澎/湖的離島,還自作主張地給了她一個名字‧留求。她很氣,不懂怎麼有人可以這麼蠻橫,自以為是什麼狗屁天朝,好像非得要全世界一一下跪磕頭、把他們的鞋子舔亮才心滿意足。

 

 當時她氣呼呼地捲起袖子,想親自乘船去那塊離島上,和那些擅自入住的官員們理論,但被那些同樣來自於那個天朝的移民們阻止了。他們說,妳敵不過中國的,他們太強大、而妳太孱弱。別自取滅亡啊,這裡,可還有我們。

 她聽一聽,愣了,無奈地垮肩。她怎麼沒想到呢?這次事關重大,不是光憑她意氣用事就可以了結的局面。

 

 於是,為了那些人民,她忍了。

 

 

 而除了那個叫做「中/國」的傢伙,偶爾也會有來自某個島國的海盜騷擾沿岸的居民。三番兩次下來她有點頭痛,但說真的又無能為力;畢竟那個國家離她有點遠,該怎麼親口去跟那邊的人說呢?更何況海盜旨在劫財、力求迅速,要把那些人抓來理論,可還真難。

 

 那個時候的她,一直以為很多事情單靠理論就足以解決。

 說她天真無邪太為過,似乎是該說她沒見過世面。畢竟,她從來沒跟任何一個國家正面交手過。

 

 直到第一批洋人,踏進了她家。

 

 

 

 03

 

 她這次真的是快氣炸了。

 

 她可從來沒聽過什麼她是屬於中/國的這種謬論!

 

 但那個洋人(好像是叫做尼德蘭?但她實在不想叫他叫得這麼親暱,所以還是叫他洋番吧)卻一本正經地跟她說,皇帝許了,和議簽了,人馬也登陸了,一切拍板定案,沒她插嘴的餘地,因為她不過是個不該多話的交易籌碼。

 

 當下她整個人都氣到在微微顫抖。

 

 但那個洋番卻連安慰她都免了,直接拍拍她的頭(唉,當時自己怎麼沒一巴掌把那隻手拍掉!),直捷了當一句從今以後妳就是我妹妹、儘管依賴這個哥哥不用客氣之類她聽不進去的屁話。

 

 她生來就是孤單一人,既然老天一開始就沒給她血濃於水的親情牽絆,自然現在的她也不需要什麼家人當做負擔,更不需要陌生人擺出兄長的嘴臉來安排她該去當哪個國家的殖民地、替哪個洋鬼子做一輩子的牛馬。

 

 她是這麼想的。

 

 

 04

 

 洋番走了,換成了一群自稱大/明遺民的傢伙闖進她家。

 

 雖然同為漢人,但只要一想到這群人流著所謂「天朝」的血統,她心裡就很不快活。

 不過事後聽這群人打出了一個『反/清/復/明』的口號,她聽不太懂,但她也多多少少看得出來,這些人武力的茅頭正指向對岸。

 

 那就隨他們去吧。

 

 不在乎的她,就這樣對來自同個大陸的人民的自相廝殺冷眼旁觀。

 

 反正到頭來她只是個不算要角的小小海島。

 

 

 

 05

 

 又換人了。

 

 那群一家子姓鄭的,在敗給天朝之後逃之夭夭,隨後天朝(好像是改名成大/清?不過她還是不想叫人叫得那麼親切)也派了人來收服他們口中喚作瘴癘之地的她,納為藩屬。

 

 對於這番說辭,她已經呸得不能再呸。

 誰跟那狗屁天朝扯上關係了?

 

 

 最初和中/國的見面並不愉快。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裡,她淨擺臭臉、眼神輕蔑,口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字字橫衝直撞又帶刺地,巴不得先將眼前這自滿的男人罵得受傷。

 

 但那男人沒動怒,只是伸出手,像好久好久以前那個洋番一樣,拍拍她的頭,溫柔地一句:現在大/清/王/朝是妳的歸屬了,安心地成為東洋家族的一份子吧。之後命人把聽得傻掉了的她帶去梳洗,好好打扮成女人該有的樣子。

 

 而她愣住的當兒,心裡頭不再那麼又刺又酸的了。

 

 反而有那麼一點點溫暖。

 

 

 06

 

 當她看著曾經是水田與樹林的地方被開發成給噴煙怪物行走的鐵路時,那個她逐漸習慣、好像有那麼一些喜歡上了的哥哥,某天突然來了,在港口遞給她一包東西──裡面滿滿的都是她喜歡的飾品或衣服──然後倉促地說了幾句話,又慌慌張張地上了船,歸去。

 

 捧著那包東西,她看著曾經如斯強大的背影消失在漸行漸遠的船艙中,嘴裡跳針般反覆咀嚼著,剛剛他留給她的最後那幾句話。

 

 

 我不再是妳哥哥了。

 

 對不起。

 

 

 發呆了好久好久,吹了好久好久的海風,站在港口受寒的她,才忿忿地扔下一句遲來的咒罵,乾淨俐落地對遠方比了個中指。

 

 

 而眼框,不爭氣地濕了。

 

 

 07

 

 

 本田菊。

 

 那個穿得西裝筆挺、談吐得體的陌生人的名字。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成了他的人。

 美其名是殖民地,說穿了不過是可憐又卑賤的階下囚。

 

 如同以前她曾有過的兩個哥哥,他教了她很多,舉凡他的禮儀、他的語言、他的習俗、他的寵物、他的花、他的家,通通都是他的,然後變成她的。

 

 他和她的。

 

 

 這一次的她長大了,他不再要求她叫他哥哥,而他們自然也不會是兄妹。

 過了很久,她才漸漸意識到,啊,這大概就像是夫妻的感覺吧。雖然他不愛她,她也沒資格去喜歡上他。

 

 有名無實的夫妻。

 

 

 08

 

 外頭發生了戰爭。屬於世界的戰爭。

 那是比小時候的她以為的『世界』,還要更無限的世界。

 

 那個本田菊則對她的孩子們做出了她無法忍受的事。

 

 無論是高/砂/義/勇/軍或者是慰/安/婦,當她知道這些事時整個人腦袋幾乎一片空白。她跑去本田的宅邸,站在他的房間前,狠狠地一把拉開花鳥紙門,放開喉嚨直接對他大罵幾句,就算被他喝斥她也沒有住嘴的意願,直到她因為洩怒過頭而幾乎氣到腦袋空白為止。

 

 她為她的孩子們求情,用他的語言他的禮儀他的身段,從堅決到脆弱、從大罵到哀求,但他黑白分明的雙眸看得令她絕望。

 

 辦不到。

 

 從頭到尾她只得到這個答案。

 

 最後,聲淚俱下的她,被不知心存何念的他一把抱住。

 

 很久很久。

 他們,都沒有說話。

 

 09

 

 

 戰爭結束了。

 

 她從落敗的本田菊掌握中離開,卻不是回到對岸的哥哥的手裡,而是由另一批自稱與哥哥勢不兩立的人民佔領。起初她並不是很喜歡這群人,因為想當年她的孩子們對於他們即將的到來是多麼歡喜啊,但這群人卻沒給她的孩子們好臉色看,反而視這些曾被鬼子統治的人們如異端,又排擠又唾棄,還搞起恐/怖/統/治。

 

 有段時期,被這些外/省來的傢伙亂搞氣氛,她過得不是很舒服。雖然她多少明白,這會是種必要。成為國家的必要。

 

 

 當他們真正成為自己的孩子時,她或許,就會真正地在國際上拋頭露面了吧。

 用她的語言、她的打扮、她的模樣。

 

 她的,名字。

 

 

 10

 

 她。

 

 一個東方海上,小小的島。

 

 

 孤單的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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